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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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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潔,遠在京城近郊的一棟豪華園林,在回廊、扶欄、庭園等處全點上了掛燈,燈火通明,襯著金碧輝煌的亭臺樓閣,頓現氣勢,奢華而璀亮。

但整座宅邸相當寂靜,除了風聲再無其它聲響。

主廳外,四名侍從戰戰兢兢的在門口守著,廳堂內,以細密的竹簾間隔為前後兩部分,竹簾遮掩之處隱約可見一名女子端坐著,左右兩旁各站立一名侍女。

竹簾前方有兩名男子拱手而立,後方還有六名男子,居首的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稟告。

「稟主子,四爺墜落在雲海縣的山谷,奴才派了許多人下到山谷尋人,發現山谷下方有兩條河流,一往西北一往東南,兩條河系都屬內流河,一經縱谷,一經峽口,河流水深湍急,搜尋月餘仍無所獲。」

竹簾後,女子冷冷的道:「時間再久,河流再深、再湍急也要給我找到人,沒找到人我永遠都無法安心,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主子。」男子的頭垂得更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還有,主子……」另一名男子也怯怯的開了口。

「還有什麽,快說!」女子的口氣更嚴厲了。

「皇上派出的密使似乎已察覺到我方的人在找四爺了。」

竹簾後方是好長好長的一段寂靜,眾人不禁屏息,氣氛凝結。

終於,女子再度冷冷的開口,「四爺失蹤後,皇上雖然命多名畫師繪制了四爺的畫像送至全國府衙協尋,但也下令只準私下搜尋,不許走漏消息,違者論斬,估計皇宮以外的老百姓都不知情。這是咱們的優勢,不管那些密使知道什麽,咱們勢必要比皇上的人早一步找到人。」

「遵命。」

「去吧。」

一群人立即拱手退了出去。

竹簾後方,女子如羊脂般瑩白玉潤的手一揮,緩緩起身,兩旁的侍女立即上前攙扶。

此刻,另一名老嬤嬤突然快步走進廳堂,「啟稟主子,韓蔚大人到了。」

女子邁開的腳步收回,再度坐下,「快叫他進來。」

「是,主子。」老嬤嬤很快的去而覆返,領著一人回來。

一名挺拔的男子快步走進來,屈膝行禮,「小的參見……」

「不必了,起身。」女子打斷他的話,直接揮了揮手。

韓蔚連忙起身。

「你還真是難找啊,韓蔚。」女子的語氣裏有著濃濃的不滿。

「小的知錯,小的回鄉處理一些家務事。」韓蔚俊逸的臉上有著嚴肅,「畢竟小的在家人心裏已經是個跟著四爺失蹤,生死不明的人。」

「既是如此又何必回鄉處理,萬一被人發現怎麽辦?」

「小的沒有多作逗留,也沒被人發現。」

「行了,既是你的家務事,我也不想聽,但有件事你非趕快去做不可。」

韓蔚看來有些為難,他幾乎已確定自己被緊急找來的原因。

「有四爺的消息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最了解他,一定可以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找到他。」女子站起身,兩旁的侍女又要上前攙扶,但她以眼神示意,兩名侍女立即快步往左右側走去,將竹簾緩緩拉起。

只見一名珠圍翠繞、美艷動人的女子自竹簾後現身,一派雍容華貴的走到韓蔚面前,明眸凝視著他出色的俊顏,「我已交代我的人一有消息就跟你聯系。」

她再走近一步,兩人相距只有咫尺。

韓蔚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因為心裏明白自己退後也不對,上前更是錯誤,她是一個蛇蠍美人,即使年過半百,心狠手辣程度依然無人能及。

半晌,女子微微一笑,徑自拉開了距離,「去吧。」

「是。」韓蔚拱手就走,似乎一刻也留不住,如果可以,他更想將她碎屍萬段!

女子看著他偉岸但緊繃的背影,嬌笑一聲,說的卻是威嚇之詞,「提醒你,你要不主動聯系我的人,我也有辦法讓你主動來找我,四爺的事,你最好聽命。」

韓蔚腳步一停,沈沈的籲口長氣後,轉回身朝氣勢淩人的女子拱手道:「小的一定會盡全力找到四爺。」

女子滿意一笑,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這一次韓蔚的腳步更快了,一離開宅院外,他飛快的策馬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

天亮了,幾只晨雞昂首闊步的在柵欄內咕咕啼叫,拉拉村的村民早就起床梳洗開始一天的生活,而嚴肅冷酷的錢笑笑正要開始當奴才。

郁竹君偷偷的覷他一眼,這人怎麽比較像主子啊?想著,他眉頭一皺,自己幹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咳咳咳。」他刻意搗嘴咳了幾聲,看著目光看向自己的錢笑笑勸說,「當長工也沒什麽,男子漢要能屈能伸,何況換個角度想,這不過是以勞力賺取生活所需罷了……」

「現在要做什麽?」他冷聲道。

郁竹君吸氣、吐氣,他要習慣錢笑笑有打斷他說話的壞習慣,「生柴火煮早飯。」

兩人來到廚房,郁竹君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爐竈要生火。」郁竹君耐著性子道。

錢笑笑蹙眉,對小廚房裏的竈、鍋碗梭巡了一下,拿起木柴,再然後呢?

「不會吧,你是少爺來著嗎?爐竈下的門要打開,把柴火丟進去再生火也不會?」郁竹君邊說邊蹲下示範。

錢笑笑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他失憶了好嗎?更何況,那爐竈看來很眼生,他應該從未做過這等粗活。

待火生起,郁竹君再下指示,「煮飯吧,先洗米。」

不一會兒,郁竹君又再次哇哇大叫,「你小心呀,米全流出去了!」

他瞪他。

他也瞪他。

論眼神,錢笑笑的眼神還比較有殺氣,郁竹君認輸了。

「算了,我來洗,炒盤青菜來配配粥,哪,你拿菜刀把根部切掉,用水將菜葉清洗幹凈。」郁竹君認命的東指指、西指指,吩咐一番。

錢笑笑再次動手,但不知是葉菜太嫩還是他太粗魯,葉菜都被搓壞了。

郁竹君臉都快黑了!老天爺,真是何苦來哉,帶了個大麻煩回來。「好好好,你退後,我來。」他莫可奈何的拉高袖子,接過手自己做。

忙了一個多時辰後,兩人默默的用餐,而那個半點力都沒出到的人還一副早飯很難吃,吃得很勉強的模樣。

郁竹君一邊咀嚼著略帶苦澀味的野菜一邊瞪著錢笑笑,但見他濃眉一皺再皺,那神態實在讓人發噱,害他數度噗哧笑出聲來,自然也噴了好幾次飯,就像現在。

錢笑笑無言的瞪著再次被口水噴到的菜飯,火氣頻冒又不能發火,只能默默轉身背對著因憋笑而身體抖動的郁竹君。

郁竹君吃到都流淚了,等到終於吃完後,他深吸口氣,「我們吃飽了,換別人吃了。」

「別人?」錢笑笑轉過頭來,他不知道這屋子裏還住了其它人。

兩人走出門步下兩個臺階往後院走去,就見一處圈起的柵欄裏,幾只雞鴨在裏面快樂的奔跑著,另一個柵欄則養了一只昏昏欲睡的小豬仔。

所以不是他在作夢?那一天,他在馬車上短暫蘇醒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些家禽家畜。「你救了我那一天,將我跟牠們放在一起?」

「當然,牠們原本就在車上,你才是不速之客呢。來,餵餵牠們。」他指指另一邊的馬廄,一匹黑馬正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們。「還有牠,牠叫小喜福,是我跟爹娘在這裏住下後才買來駕車的馬兒,你得好好謝謝牠,不然我本來不打算救你的。」

錢笑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他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是真的,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救你了,所以別這樣冷冷的瞪視著我,我會怕。」

他看來哪像會怕的樣子,那雙慧黠黑眸裏明明有著逗人的笑意。錢笑笑臉色繃得更緊了。

介紹完了小喜福,從這一天起,錢笑笑開始了當長工的日子。

只是,人高馬大的他竟然如此笨手笨腳,實在是郁竹君始料未及的,他愈來愈懷疑錢笑笑要不是扮豬吃老虎,就是天生的公子命。

生爐竈柴火還行,要他煮飯燒菜就只有一味——燒焦味。

洗個衣服,他大少爺力氣太大,一搓衣服就破,要他輕一點,他就說他不會,還臭著一張俊臉好像叫他洗衣服是犯了什麽滔天大罪。

晾個衣服吧,明明教他先將濕衣服擰幹再放到曬衣的竹竿上晾,但他大少爺偏將衣服從盆子裏一撈,濕漉漉的直接扔上竹竿,只要大風呼呼一吹竹竿便搖搖晃晃,接著重量不均,垮了!

這時歹命的他就得咬牙重洗再重晾。

改叫錢笑笑收衣服、折衣服,他也只是隨意折,能往上疊高便行,其它啥也不管。

請他餵食放養的雞鴨,他大少爺臉上老帶著不屑,只有餵小喜福時表情還算平靜。

餵小豬仔吃餿水菜梗,他憋著氣將餿水桶拿到豬仔面前就要牠自便,結果就是,餿水倒一地‘小豬渾身臭,還得勞他這主子善後。

說來,拉拉雜雜的家事一堆,他還因此免了錢笑笑洗澡守門的差,但這一點其實是因為每回守門他的臉都太臭,讓在屋內洗澡的自己都懷疑空氣中飄浮著臭味,幹脆免了錢笑笑的活兒。

總之,這麽多事中錢笑笑惟一做得好的就是劈柴,那斧頭他拿得最順手,但柴木不必天天砍,倒是某樣東西得天天洗,也天天破。

「哐啷!」

「哈哈哈,大哥哥,你又打破一個碗公了啦!」

人在房裏替一個老奶奶把脈的郁竹君一聽到幾個小鬼哈哈大笑,他的心又在淌血了。

然後在心裏默默記上一筆,明兒到城裏不只得添購衣物、鍋爐,還得加些碗盤,也不知道哪種的比較耐摔……

此時,錢笑笑走進來,不意外的,一張俊臉臭得像是被欠了幾百萬兩的討債鬼一樣。

郁竹君只看他一眼,又將註意力放回眼前的病患上。

錢笑笑冷冷的看著圍著他嘻嘻哈哈的小鬼們,「去餵豬!」

「是!錢大哥哥。」幾個小鬼大聲歡呼的往前院跑去。

聞言,郁竹君立刻回過頭瞪了錢笑笑一眼,小聲的說著,「怎麽又叫他們去餵?他們會沒有節制的餵食,小豬仔已太肥了。」

他聳聳肩,「那是他們惟一不會纏著我的時刻,除非你想法子讓他們別再纏著我。」

郁竹君雙手一攤,沒再說什麽。只不過,他很訝異冷漠寡言的錢笑笑竟也得那些孩子的緣,這與他摔破碗盤的能力一樣令人驚嘆啊!

搖了搖頭,他重新專心替病人把脈。

錢笑笑看著郁竹君回頭醫治病患,臉上已換上一張笑得燦爛的表情。

說來,他是佩服他的,郁竹君身上總散發著溫暖,與他相處時總有一股如沐春風般的愉悅,與男女老少皆能輕松以對,不似自己,就是萬分不自在,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在過去是否與世隔絕。

他會這麽想不是沒道理的,這段日子以來,每日傍晚郁竹君從城裏回來就會有附近村民過來看病,有些人就住在拉拉村,但也有不少人是從更遠的小村落過來的。

對他眼生的病人會面露懼意,見過一、兩次面的也不太敢跟他交談,疏離得很。

眼下,郁竹君剛替老奶奶把完脈,老人家忽然開口道:「說來,小大夫在徐淮城的醫館當坐堂大夫領人薪俸,我老太婆實在不該來這裏看病,但前兩天托人上城去拿藥,藥材費又貴了。」

「是啊、是啊,我們這些老人家的病癥多,偏偏藥材愈來愈貴,窮人家連生病都沒資格呀。」屋內幾個一同來看診的老人家附和著。

「所以,只好來找小大夫了。」

幾個老人家尷尬又難過的說著,有的眼眶已泛淚光,錢笑笑看著郁竹君笑咪咪的安撫,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會跟醫館的歐陽大夫商量收費便宜些,免得醫館沒生意關門大吉了,逗得眾人大笑。

幾個老人家離開後,接著來看病的是一名中年男子。

「小大夫,我這幾日都沒食欲,整個人病懨懨的,今天更是無法到城裏上工。」

郁竹君替他把了把派,「魏伯伯,你因脾臟內的水分囤積消耗元氣,自然疲勞、無食欲,我弄點恢覆元氣的草藥給你祛除體內濕氣,你多喝幾帖就好了。」

接著,是一個走路一拐一拐,拄著拐杖的老丈,「小大夫,我上吐下瀉,全身無力。」

「何爺爺,我幫你把脈。」他神情認真,仔細聽脈,「開個藿香正氣散替你整整體內紊亂的氣,逼出體內的濕邪讓腸胃機能正常,甭說上吐下瀉了,吃了這帖藥,連你的關節痛也會紆解。」

接下來幾人看來都頗有年紀,從每個人樸素的衣著看來,顯然日子過得頗清寒,所以每個人拿藥時總是一臉尷尬,對話也幾乎跟這會兒的林爺爺差不多。

林爺爺雙手無措的搓著,「這藥錢?」

「下回再算。」郁竹君笑著回答。

「可是、可是已經好幾回了……」

「哪來的好幾回,上次送來腌漬的蘿蔔幹我都還沒吃完,藥費還有剩呢!」他笑咪咪的說,讓老人家眼眶都紅了,一直彎腰道謝。

郁竹君連忙起身要他別謝了。「別謝了,當心腰閃到了,我還要找你討更多罐蘿蔔幹呢。」

錢笑笑面無表情的坐在一旁,靜靜的看他與病患有說有笑的互動。

郁竹君是個好人,他總是隨意的看病、隨意的拿些報酬,有時是青菜、蘿蔔,有時是兩顆熱呼呼剛下的雞蛋,雖然施恩,但他從未以施恩的口氣與這些老人家說話。

瞧他起身迅速包了一包草藥後,堅持扶著林爺爺一步一步的走到門口,然後出聲吆喝那些滿院跑的孩童,吩咐他們護送林爺爺回去。

「小大夫就是善良,若不是他,這些咱們村或其它村的老小,光是進城看個病就得花不少錢呢。」

一名坐在一旁圓凳上的老婆婆看著門口的郁竹君說著,「人老了,哪個沒毛病,只要小大夫知道了,還會特地上門替咱們看病,真是個大善人。」

錢笑笑目光也看向門口,凝睇著郁竹君那張笑盈盈的俊秀臉龐,耳裏聽著屋內幾個病患討論著他。

「是呀,看到沒人照顧的老太婆、老頭子,小大夫還會卷起袖子整理屋子、煮粥、幫忙熬藥,將人照顧好了才走。說到錢,他笑著說欠著,下一回來吃頓粗茶淡飯就說沒欠了。」

「這幾年下來大家常來找他,原因有兩個,一個是不想麻煩他那麽多,上自個兒家又得幫忙整理屋子又得做東做西的,二來,小大夫也說了,有些小病痛就過來看看,藥材只需用一點點,要是忍成大病,那藥材的消耗才驚人,他還得提早幾日上山采藥呢。」

「聽說啊,醫館那個歐陽大夫老是對他叨念不休,說他領薪酬還在這裏偷偷看病搶他生意,偏偏我們又沒錢能常到醫館看病,那藥費可真貴……」

幾人絮絮叨叨地說著,錢笑笑的目光仍定定的看著笑容滿面向林爺爺及孩子們揮手的郁竹君,莫名的,心頭竟有些怪異的感覺浮了出來。

「當家人,要同甘共苦,夥食上也一樣,我吃肉,你也吃肉,我吃菜、你也吃菜。」

陳舊的木桌上難得出現一只雞,是上一次來看病的聶婆婆特地送過來的,郁竹君吃了兩只雞腿,其它部分都給錢笑笑,一盤青菜分成兩等分,她吃炒菜葉的那一盤,他則吃菜梗,說是對他的身體比較好。

錢笑笑黑眸瞥向郁竹君的碗盤。

郁竹君仍是理直氣壯的態度,「很公平啊,我不用喝補湯,你得天天喝,有些藥材是我上山采的不必花錢,但有些得跟醫館買,光是一些些就貴死人了。所以換我吃好一點也不為過,你就忍耐一下吧。」說是這麽說,其實是桌上這盤野菜,菜梗吃來是甜的,葉子是苦的,但郁竹君就是故意不說破。

「得了,有話憋著很容易得內傷,有什麽不舒服或怨慰就說出來。」郁竹君笑咪咪的看著他,「我現在要治的不只是你的身子,連個性都要幫你改改。」

如此無賴還師出有名,不見半點羞愧之色?錢笑笑沒吭聲,默默的吃著,但心裏的嘀咕可不少。

見狀,郁竹君再翻白眼,「我說錢笑笑,我叫你這名字也有一個半月了,你多少也笑一下吧。」郁竹君非常認真的在埋怨。

他心裏有一道防衛的高墻,總是帶著疏離的距離,這樣的人,不鬧鬧他,他就忍不住。

更何況,身為大夫,他善於察言觀色,知道錢笑笑心急什麽,以為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眼神就會出現孤單與茫然,但只要自己一出聲,錢笑笑就馬上裝出一張冰冷的死人臉自保,防備心很強。

像現在,他那雙冷然的黑眸就這麽直視著自己,眸裏的不以為然很明顯。

「難道你不會笑,還要我教你嗎?嘻嘻嘻。」郁竹君刻意把嘴咧得開開的。

錢笑笑眼神更冷了,若非親眼見過他看病抓藥之神準,真難相信這樣的男人是大夫。

「明日你進醫館,我也想進城。」他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無人來找他,他就自己去找,事實上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開口要求。

但一如先前,郁竹君還是斷然拒絕,「不成,等你好全了再進城。」

「理由?」他冷聲問,「我的身子已好了許多。」

「但還沒完全好,徐淮城裏人車熙來攘往,進出的外來客也多,尋你的若是好人或家人當然沒關系,萬一不是,你有武功能保護你跟我?」

「你?」

「我不是說了,我們要當同甘共苦的家人,你要有難,我能見死不救?但我連花拳繡腿都不會,只能陪你一起死。」他說得振振有詞,語氣中還有誓言不會丟棄他的決心。

錢笑笑凝睇著他堅決的眼眸,知道他是認真的。

雖然等不及離開這偏僻村落,卻不得不承認郁竹君的考慮是對的,萬一真有仇家,他可有能力自保?

瞧他神情緩和下來,郁竹君欣慰一笑,「很好,總之先別急,我會替你找點事做,你順便鍛煉體能,有空也練練功夫吧。」

第二天一早,一吃完早膳,郁竹君就興致勃勃的拉著他去「結善緣」。

天朗氣清,郁竹君帶著錢笑笑往東邊山頭走,金黃色陽光從山林間探出來,美不勝收,但他懷疑身後的錢笑笑有註意到,事實上從早晨起來至今,他一直是心事重重。

郁竹君並不知道,錢笑笑天微微亮就起身試著凝聚內力,但或許是身子還未調養好,總無法成功聚氣,不過,他的身體還有記憶,一些招式他能很自然的使出來,力道雖不足,可招式覆雜犀利,因此他確信自己該是個武功還不錯的人。

只是,想起他當初被救時身上所穿的破舊衣物,一個貧民會是為了啥原因才苦練武功呢?

此時的他仍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旁的郁竹君無聊的想打呵欠,只好找點話題聊聊。

「錢笑笑,你知道為什麽要你結善緣嗎?因為你失憶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什麽江洋大盜還是大魔頭,所以得要積點福氣才行。」當然啦,另一個原因是那些愈幫愈忙的家務事他是放棄了,倒不如讓錢笑笑向外幫那些老人去。

又在扯淡!錢笑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沈默的繼續往前走。

郁竹君連忙跟上,「你懂吧?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受了重傷沒死還活過來了,不是壞人是啥?」

錢笑笑腳步一停,無言的看著他,他是認真的?

郁竹君露齒一笑,「但不管你是好人壞人,做大夫的眼裏沒有好壞之分,所以我才救了你呀。」

不知是誰告訴他,要他感激小喜福,因為他根本不打算救他的,哼!錢笑笑瞪著有著銅墻鐵壁般厚臉皮的郁竹君,還是選擇沈默,舉步再走。

「總之呢,既然你幸運的被我救了,也許老天爺就是要我好好感化你才讓你失憶的。」郁竹君走在林蔭小道間,叨叨絮絮的念著,「所以從今而後,你能做多少善事就多少,替自己消點業障,明白嗎?」

什麽話都被他說完了。錢笑笑面無表情,連吭一聲都懶了。

郁竹君早知他天生性冷寡言,一天還說不上十個字,他瞥他一眼,前方隱隱可聽到溪流淙淙聲,這也是四周惟一有的聲音。

郁竹君微微抿唇,一個人住慣了,沒人可說話,他也習慣一個人叨叨念念的,連那些雞鴨、豬,他也可以跟牠們說話,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可以響應的,卻是個悶葫蘆!

莫非兩人天生犯沖?不對呀,那他又怎麽會被他所救?老天爺在想什麽?

郁竹君一臉匪夷所思的將目光慢慢移往他的臉上,長嘆一聲。

聞聲,錢笑笑還是無動於衷,靜靜的與他並肩而行。

「你能說點話嗎?不然我會以為你不僅失憶,還失語。」

錢笑笑只是瞥他一眼,還是沒開口。

郁竹君差點想罵臟話,但他修養太好,咬咬牙,轉了話題,「天氣很好。」

天氣很好嗎?錢笑笑這才擡頭看天空,萬裏無雲,的確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還真的給他擡頭看!郁竹君嘴角抽搐,無力也無言了。

終於,在靜默中兩人來到一處農田,放眼所及只有眼前的小木屋,從木屋走出來的是名眼生的老爺爺。

郁竹君立即介紹兩人認識,老人家一聽錢笑笑是郁竹君的遠親,握著他的手,滿口感激,「謝謝小大夫啊,只要有空就幫我們種菜、拔菜,還替我們將新鮮的菜載到城裏去賣,你不知道我們這些老的、小的到城裏不方便,他還代我們買一些生活用品……」

錢笑笑嚴重懷疑郁竹君根本是帶他來聽別人讚美他的「豐功偉業」,老爺爺足足讚美了快半炷香的時間,郁竹君才告知要將錢笑笑留在這裏幫老人家。

「何老爹,笑笑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動點粗活雖不礙事,但還是別在太陽下待太久。」郁竹君看了看農田裏翻了一半的土壤,「就讓他幫這個吧。鋤頭會拿吧?錢笑笑。」

瞧錢笑笑又是面無表情,郁竹君直接拿起鋤頭鏟土,動作相當熟練,「看完示範沒有?依樣畫葫蘆。」他笑咪咪的將鋤頭交給他。

錢笑笑繃著一張俊臉,拿起鋤頭一上一下的翻土。

郁竹君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心的跟何老爹聊天,「氣色不太好?」

他苦笑,「最近都睡不太好。」

「我幫你把把脈吧。」大太陽底下,站在熱氣灼人的田間,他握起老農精痩的右手診脈。「晚一點,我再帶藥材過來給你。」郁竹君道。

何老爹臉紅了,「可、可我沒錢……」

「那些藥材都是我到山裏采的,不過是些草藥,不用錢。」

「我還是過意不去,你每回去也得采個三、五天啊。」老人家臉皮薄,拿得心不安。

郁竹君突然眨眨眼,嗅了嗅,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我有聞到味道,何老爹熬了粥吧?就拿粥來抵,可以嗎?」說完,還露出一副好想吃的嘴饞狀。

他在吞口水?一個男人怎麽能做出這種表情?錢笑笑瞪著他,著實看不下去。

倒是何老爹聞言,馬上要錢笑笑也跟著進屋,再笑咪咪的從桌上的鍋裏舀了兩碗粥給他們。

他沒動手,看著碗裏那一堆爛菜葉糊到不行的粥,錢笑笑就倒胃口,但坐在他對面的郁竹君卻吃得津津有味。

何老爹看得一臉笑咪咪的,郁竹君最後還將錢笑笑不願吃的那碗也吞下去。

「撐死了,撐死了,還是好想吃喔。」他抱著肚子笑道。

若他沒記錯,他們出來前郁竹君已喝了兩大碗粥,平日的食量比自己少,這會兒怎麽突然變成餓死鬼投胎,何況,那粥根本不是會讓人垂涎三尺的佳肴。

錢笑笑皺皺眉,受不了的走出去打算去鏟土,沒想到卻看到一堆眼熟的菜葉堆在土壤裏。

此時,何老爹也走來他身邊,「你鏟土時,連同這些不要的菜葉都和下去。」

「不要的菜葉?這不能吃?」他會這麽問,是因為最近郁竹君吃的都是這種菜,而他都只食莖梗。

「是能吃,但又苦又澀沒人要吃,倒是莖梗很補,能養身改善氣滯,多吃甚好。」

錢笑笑一楞,脫口而出,「小大夫很窮?」

這句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何老爹不是很明白,但說到小大夫的窮,他倒是略知一二的,「他窮、窮極了,不是沒賺錢,畢竟是個大夫,薪俸不少,再加上許多鶯鶯燕燕找他看病,說他是醫館的紅人也不為過。」他嘆息一聲,「可就是心太軟,時常幫一些窮人家付藥材費,歐陽大夫東扣西扣的,他就只拿到一點點錢兒。」

何老爹又繼續說著,郁竹君忙完醫館後,回家又有鄰人找他看病,他一概不收錢,所以他很多吃的用的大多是鄰裏送的,但大家都窮,哪能送什麽好東西。

聽了這麽多,錢笑笑滿心只想著,原來葉片沒人在吃……郁竹君怎麽可以對他這麽好?

他忽然想起,其實那一只雞,郁竹君吃了兩只腿,但那腿肉只是接著雞腳的部分,其餘的大片腿肉全入了他的肚子。

突然間他有所頓悟,目光移至屋內看著正收拾碗筷的郁竹君,再看著笑著走過去找他的何老爹,臉上若有所思。

郁竹君對每個人好,還想盡方法讓別人接受好意時沒有半點卑微或羞赧,一切都是很自然,互相得利。

但這樣對嗎?換作是自己,他肯定不會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所以,他更確定郁竹君是個笨蛋,一個只會對別人好的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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